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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孩子讲故事是件苦差，因为他们对结局总不满意。当故事开始时活色生香的主角或生或死的演完戏码之后，他们还是会把一些讲述者自己都没在意的细节寻找出来，真诚的追问：“那后来呢？”如果你讲完一个最完美不过的故事——巫婆被扔进了白菜窖，黑心后妈皇后变成了黑夜枭，魔鬼被封进了瓶子扔进了大海，王子和公主十指相扣，接受百姓的婚礼祝福。“他们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孩子还是会在满意叹嘘、俨然刚吃完奶油蛋糕的幸福表情之后，加一句：“后来呢？”
大多数讲故事的人都颇为善良，大多数给孩子听的故事结尾——除非有意为之——都并不令人哀伤。但总在某个时刻，你必须充当一个残忍的报幕者，用圆润的声调宣布一个幸福的结尾，然后预备回答：“以后嘛，他们就过着幸福的生活了……至于怎么幸福，这个可没法说了，书上也没有写呀。”把孩子们的不满足移到书本上。你很难不动声色的让孩子们明白，白雪公主和王子终成眷属之后的生活不像她被后妈不断谋害的过程那么有趣——至少对旁观者而言。聪明的故事讲述者总在最合适的时间画上句号，而将此后的漫长时间用一两句话来做结。这足够使人产生两种错觉。对乐观者来说，幸福是绵无绝期的。对悲观者来说，幸福是转瞬即逝的。因为故事在某个时间结束，未来则茫无可知。
把棋子、铅笔和地球仪放进写字台抽屉，然后开始读书架上某一些厚厚的书，并且推开大门，与那些日渐与自己一样高的人们一起游历——这是大多数孩子必经的旅程。随后——或迟或早——会发现鸟儿并不会说话，河马并不会发笑。宝剑、盔甲和仙人的神药并不都放在王子的脚边，供他随意挑选。恶魔不都是白痴，会被渔夫骗进瓶里。你见到的第一个灰姑娘并不总是乔装改扮的公主。你在草地里见到的绿色并不都是翡翠，有许多无非是螳螂。回过头来，记载着王子与公主的那一页已经被指尖翻烂，蜡笔所临摹的神话图景像旧照片一样泛出黄昏时刻云的颜色了。以前讲故事的人头发白了。
《射雕英雄传》中，周伯通对郭靖的人生自我介绍颇为满意。“你给我讲了个不错的故事。”郭靖傻孩子性子发作，回一句：“我说的都是真事，不是故事。”老顽童道：“那有什么分别？倘若一个人一生都是吃喝拉撒，我听得闷也闷死了。”很久以前，我外婆也喜好用带着无锡乡音的声调，讲她自己的故事。她记性不好，一个故事经常像长了翅膀一样，东游西荡，来来往往。有许多重复的人和事件，有许多相似的笑料。每当我对她海草一样纠结的故事予以疑问时，她会毫不犹豫的坚持自己的讲述。“是我讲还是你讲哪？”她不容置疑的说，随即又开始周而复始的讲述。许多时候，她一旦高兴便会结束一个故事。“呐，讲完了。”当我问她：“后来呢？”她就指指自己肥胖的身体说：“喏，就是现在这样。”
这种奇妙的扼杀“后来怎么样”的方法令我印象深刻。于是当我望着外婆时，常会想起她故事中那个年轻的女主角来。这种沧海桑田，和《泰坦尼克号》里头百岁上下的老太太女主角对电话骄傲说出“那图画中的美女就是我”效果类似。当老太太说出那骗了全世界海洋般眼泪的爱情故事时，你可以看到故事结束后八十多年后她的模样。而这八十年的时间隐藏在寥寥数句话中。“后来怎么样？”关于传世爱情的三天过去之后，便是整个另一故事了。
德国人出产哲学家和古典音乐家之余，同样不缺聪明的讲故事者。《格林童话》里有着灰姑娘之类的经典故事，而在最后，当讲述者说完“他们于是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了。”还补充了一句“一直到死”。这是典型的德国人作风。就像一只手按住了琴键，没有余音。他们告诉你，曲子结束了，有人喜欢在余曲中跳舞，但他们却在提醒你，最后你总是得离场。
所以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在他们十六年后相聚，惊鸿一瞥之后便再无下文，衣袂飘然没入行云之中。王子和公主们的“后来”总有一天会慢慢现出本来面目。有一天一切将会真相大白：被轻易击倒的魔鬼、及时赶到的白马王子，以及慈和善良的仙人。那时出外游历的孩子将长大，并且步履沉稳的走着，回想起小时候的故事书。那里面记载着完美的童话，记载着神仙眷属永不褪色的爱情，记载着不会老去、永享幸福的王子与公主。
大多数讲故事的人都颇为善良，大多数给孩子听的故事结尾——除非有意为之——都并不令人哀伤。但总在某个时刻，你必须充当一个残忍的报幕者，用圆润的声调宣布一个幸福的结尾，然后预备回答：“以后嘛，他们就过着幸福的生活了……至于怎么幸福，这个可没法说了，书上也没有写呀。”把孩子们的不满足移到书本上。你很难不动声色的让孩子们明白，白雪公主和王子终成眷属之后的生活不像她被后妈不断谋害的过程那么有趣——至少对旁观者而言。聪明的故事讲述者总在最合适的时间画上句号，而将此后的漫长时间用一两句话来做结。这足够使人产生两种错觉。对乐观者来说，幸福是绵无绝期的。对悲观者来说，幸福是转瞬即逝的。因为故事在某个时间结束，未来则茫无可知。
把棋子、铅笔和地球仪放进写字台抽屉，然后开始读书架上某一些厚厚的书，并且推开大门，与那些日渐与自己一样高的人们一起游历——这是大多数孩子必经的旅程。随后——或迟或早——会发现鸟儿并不会说话，河马并不会发笑。宝剑、盔甲和仙人的神药并不都放在王子的脚边，供他随意挑选。恶魔不都是白痴，会被渔夫骗进瓶里。你见到的第一个灰姑娘并不总是乔装改扮的公主。你在草地里见到的绿色并不都是翡翠，有许多无非是螳螂。回过头来，记载着王子与公主的那一页已经被指尖翻烂，蜡笔所临摹的神话图景像旧照片一样泛出黄昏时刻云的颜色了。以前讲故事的人头发白了。
《射雕英雄传》中，周伯通对郭靖的人生自我介绍颇为满意。“你给我讲了个不错的故事。”郭靖傻孩子性子发作，回一句：“我说的都是真事，不是故事。”老顽童道：“那有什么分别？倘若一个人一生都是吃喝拉撒，我听得闷也闷死了。”很久以前，我外婆也喜好用带着无锡乡音的声调，讲她自己的故事。她记性不好，一个故事经常像长了翅膀一样，东游西荡，来来往往。有许多重复的人和事件，有许多相似的笑料。每当我对她海草一样纠结的故事予以疑问时，她会毫不犹豫的坚持自己的讲述。“是我讲还是你讲哪？”她不容置疑的说，随即又开始周而复始的讲述。许多时候，她一旦高兴便会结束一个故事。“呐，讲完了。”当我问她：“后来呢？”她就指指自己肥胖的身体说：“喏，就是现在这样。”
这种奇妙的扼杀“后来怎么样”的方法令我印象深刻。于是当我望着外婆时，常会想起她故事中那个年轻的女主角来。这种沧海桑田，和《泰坦尼克号》里头百岁上下的老太太女主角对电话骄傲说出“那图画中的美女就是我”效果类似。当老太太说出那骗了全世界海洋般眼泪的爱情故事时，你可以看到故事结束后八十多年后她的模样。而这八十年的时间隐藏在寥寥数句话中。“后来怎么样？”关于传世爱情的三天过去之后，便是整个另一故事了。
德国人出产哲学家和古典音乐家之余，同样不缺聪明的讲故事者。《格林童话》里有着灰姑娘之类的经典故事，而在最后，当讲述者说完“他们于是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了。”还补充了一句“一直到死”。这是典型的德国人作风。就像一只手按住了琴键，没有余音。他们告诉你，曲子结束了，有人喜欢在余曲中跳舞，但他们却在提醒你，最后你总是得离场。
所以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在他们十六年后相聚，惊鸿一瞥之后便再无下文，衣袂飘然没入行云之中。王子和公主们的“后来”总有一天会慢慢现出本来面目。有一天一切将会真相大白：被轻易击倒的魔鬼、及时赶到的白马王子，以及慈和善良的仙人。那时出外游历的孩子将长大，并且步履沉稳的走着，回想起小时候的故事书。那里面记载着完美的童话，记载着神仙眷属永不褪色的爱情，记载着不会老去、永享幸福的王子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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