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9 October 2007

佩里.安德森:台湾的前途及走向【zt】

发信人: sawa (小熊), 信区: TaiWan
标  题: 佩里.安德森:台湾的前途及走向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7年10月06日14:07:12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台湾社会研究季刊  第五十五期2004年9月
Taiwan: A Radical Quarterly in Social Studies
No. 55, September 2004.   (评论)

佩里·安德森**/王超华***
Blue and Green in South China Sea   by Perry Anderson
(translation by Chao-Hwa Wang)

英文原文发表于《伦敦书评》第26卷第11期,2004年7月3日。
(London Review of Books, Vol. 26, No. 11, dated 3 June 2004
[http://www.lrb.co.uk])
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历史系教授。
翻译过程中,得到作者授权和大力支持;部分中文译稿得到中央研究院钱永祥先生
仔细审阅和指正;《台湾社会科学季刊》同意发表这篇中文译文并给以支持和鼓励,特
此一并致谢。译者对译文中存在的问题,负有全责。

世上难得有台湾今年三月份这样的大选,充满着最后一刻的戏剧性;至于戏的本身
,究竟是胜选一方认为的准悲剧,还是反对者声称的闹剧,一时并不清楚*1。台湾岛在
政治上一分为二,各以拜占庭(Byzantine)时期代表党争的两种颜色为标志。一边是“
泛绿阵营”,包括支持台湾独立的两股力量:自2000年以来执政的民主进步党,和民进
党的同盟军,成立不久的台湾团结联盟。另一边是“泛蓝阵营”,主要是1949年蒋介石
被赶出中国大陆后,曾在岛上掌权达半个世纪的国民党,以及从国民党中分裂出去的亲
民党,两党共认一个目前已趋淡薄的传统:主张台湾是整个中国的合法政府,仍然反对
台湾独立。选前最后一天,泛绿阵营的旗手,竞选连任总统的民进党主席陈水扁,风光
地乘着吉普车在家乡台南市向支持民众挥手致意。街道狭小拥挤,欢迎人群喧嚣嘈杂,
这类场合照例会有的爆竹,喜气洋洋地
四处炸响。当时似乎并无任何意外。然而几小时后,消息传来,这位原总统候选人
因枪击受伤,子弹神奇地擦过但并没有穿透他的腹部,此时他正在医院接受治疗。电视
播放了吉普车前方挡风玻璃上的弹孔,陈水扁正站在司机后面,法相庄严地挥手,前襟
下部有一片粉红色的印迹。

(*1.本文原题为Blue and Green in South China Sea,《伦敦书评》首发时将题
目改为《对峙在台湾(Stand off in Taiwan)》,译本应作者要求改用原题。【译者注
】)

所有阵营都取消了选前最后一场造势晚会,第二天投票日,民调中原本领先的蓝营
,以毫发之差——三万票左右,大约为全部有效票的0.2%——落选。原因毋庸置疑。绿
营支持者兴高采烈地称为“神秘枪击”的子弹究竟带给陈水扁多少同情票,各方估算不
同;但是很清楚,没有这颗子弹,他肯定会落选。蓝营指称枪击是自导自演,谴责的火
气节节上扬。陈水扁解释说,他奇迹般的凯旋,表明了“天佑台湾”。

此后的证据已无可怀疑地证实,陈水扁确实被土制枪弹击中擦伤,另一颗枪弹反弹
后,击中坐在他旁边的竞选夥伴吕秀莲,射入她因膝盖伤痛穿着的护膝垫,没有造成伤
害。不过,案发当时,并无引起注意的凶嫌,而且至今也还没发现凶嫌的踪影。更为神
秘的,与其说是那位用粗糙武器近距离射击的枪手的身份,毋宁说是枪击后面的动机。
谁会因行刺未遂而受益?当然不会是泛蓝阵营;若不是这颗子弹,泛蓝本应赢得大选。
会不会是陈水扁为了攫取与他原本无缘的胜利,自己导演了这一幕?这种事,史有前例
:一般都相信,1959年密特朗(Mitterrand)遭突袭,就是他为重振自己反抗右翼的猛
士形象,自导自演的。但即使陈水扁的伤不重,他毕竟是在身体的要害部位受创:岂有
政治人物敢冒险,承受一颗没有长眼睛的子弹?由此看来,绿营阴谋论并不比蓝营阴谋
论更说得通。要想寻找更可信的解释,最流行的假设——在台湾广为传播——指向岛上
颇有势力的赌盘庄家,由于绝大多数赌注都下在蓝营一边,如果蓝营胜选,庄家将损失
大规模的赔款。他们很可能算计过,轻伤陈水扁将是为绿营获取同情票的最佳方式,也
将为他们带来输家的巨额赌金。但他们怎么能保证子弹不会 ——事与愿违地——真的令
其致命?线索可能在已经尴尬地得到承认的陈水扁保安细节:据说因为天气太热,他没
穿防弹衣,这本是现任总统竞选连任时的例行保安措施。枪击事件的一个反常之处是,
枪手瞄准敞篷车的方位,是子弹射出后更容易转向的挡风玻璃,却不瞄准玻璃上方,既
无遮拦又无保护的候选人头部和上半身。如果黑道分子认为陈水扁穿着防弹衣,则一颗
低低穿过挡风玻璃的子弹击中他时,将足以引起轰动而不至造成任何真正伤害。这可算
是个多少合乎逻辑的说法。不过也有可能那两枪就是随便某个怀怨的畸零人,混在人群
里射出的。这种事件很多,乔治·瓦莱斯(George Wallace),罗伯特·甘乃迪(Rober
t Kennedy),都是例证。

台湾本身是一个高度政治化的社会,比起那些资格老却意兴阑珊的民主政体,党派
激情更为深入人心;神秘枪击的直接后果就是前所未有的公众舆论两极化。蓝营一向以
保守既成体制著称,候选人也缺乏生气,可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发动了极为广泛的民
众示威,抵制大选结果,学生也在总统府前发起静坐*2,全都义愤填膺地要求重新验票
,问题是在全岛范围的选举中,并没有过任何关于验票的法律规定。不过,即使重新验
票,结果也很难改变。陈水扁可以展望再一次的四年执政,激情的支持者欢庆意料之外
的胜利,怨怒的反对派则坚信到手的政权被调包。短期前景看来风波不定。泛绿阵营坚
持彻底独立的立场,1996年初次参加大选时赢得21%的选票。2000年增长到39%。今年
,得票率达到了50%。即使忽略同情票,也不考虑其他种种不选蓝营的因素,支持率的
上升趋势仍然很明白。一种明晰的台湾国族认同正在成形。变化来的相当迅速。也就是1
996年,高于50%的台湾人口,仍在民调时将自己定位为“是中国人,也是台湾人”,百
分之二十几的人认为自己只是“台湾人”,不到百分之二十的人认为自己是“中国人”
。如今,认为自己既是中国人也是台湾人的不到50%,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不过10%上
下,而将自己看作就是台湾人的已经高达40%以上。

(*2.此处应为“中正纪念堂”前。【译者注】)

应当如何历史性地理解这一发展?几年前在台北发表的一篇演讲中,本尼迪克·安
德森(Benedict Anderson)提出,最恰当的是将其视为现代民族主义起源形态的一种当
代版本:即,海外移民社群与其原属帝国母体的分离,诸如十八世纪美国的诞生,以及
十九世纪各拉丁美洲共和国的出现。在《想像的共同体》一书中,本·安德森展示出,
这一形态先于中欧东欧浪漫主义型的民族主义而存在,尽管后者通常被看作是二十世纪
民族主义的滥觞。与后者不同的是,海外移民型(overseas settler, or "creole")在
语言或族裔方面,并不需要与原来的母国有重大不同。相反,新生民族的认同标志在于
地域和历史:

地理距离和殖民地体制造成鲜明的文化和自我意识,并由此发展出集体认同,为形
成独立的国家奠定基础。十九世纪末,这一过程在白人领地的加拿大和澳大利亚再次出
现。从这个角度看,当代台湾民族主义属于一种有着坚实传统先例的政治门类。二千二
百五十万的现代台湾人口中,绝大多数——大约85%——是移民后裔,自十七世纪到十
九世纪末期,他们的先祖从福建和广东来到岛上,迫使马来—波利尼西亚血统的原住民
退居到岛上的内陆山区。从遗传血缘及语言上看,如同纽西兰白人属于不列颠人,他们
属于华人。然而,长时期的地理分隔和历史经历,已经型塑出一
个具有自身民族认同的海外移民群体,到如今,他们的自身认同,已如在美国或哥
斯大黎加,澳大利亚或乌拉圭的情况一样,既自然又正当。在民族主义形态学系统内,
这样的分析为台湾这个个案提供了正确分类,可说殆无疑义。但要在一般类系内部确定
台湾的位置,还须更进一步。在海外移民社群的民族主义门类中,台湾的特定之处究竟
何在?扼要概括,可以说四个特征使它在这门类里与众不同,每一特征又各对应于一种
对台湾有决定意义的现代经验。第一,海外移民社群从帝国本土的分离,既不是出自南
北美洲那样的反抗,也不是源于英属白人领地那样的谈判,而是被外敌吞并:1895年日
本夺取台湾岛,作为中日战争的战利品。自此,在东京统治的半个世纪里,台湾成为大
日本帝国的殖民地。这是一段深刻的型塑经历,分割了台湾岛与大陆的命运。尽管日本
帝国主义从入侵中国大陆之始,就是一支无情的破坏力量,造成千百万人的死亡和大规
模的劫掠毁灭,可是在台湾,它却建立起一套相对和平有秩序的、建设性的统治体制:
它的威权性格不亚于任何欧洲殖民体制,但是它的环境是一个更“落后”的农业社会,
手法上总的来说没有在朝鲜半岛和满洲国那样残暴,经济和教育发展的纪录,则优于当
时中华民国治下的任何地区。直到太平洋战争接近尾声,广大的台湾人口才深受艰难困
苦,同时有很多台湾人在这一时期加入日本皇军,忠诚地作战牺牲。看过侯孝贤的世界
性电影杰作《戏梦人生》的人,很少能忘却片中极为出色的一幕里的美感与尊严:为战
死在瓜代尔(Guadalcanal)的台湾士兵举行葬礼演出时,在场的日军官兵也在致敬*3。
这一经历的意义模棱之处,截然不同于大陆在日本人手中的经验,但却至今仍是岛内生
活的一个基本特征。太平洋战争结束,经同盟国同意,台湾交还给中国。国民党在日本
投降后接管台湾4,很快成为比日本人更严重的问题之源,榨取欺压无度,导致1947年初
的自发反抗——这是侯孝贤另一部电影杰作《悲情城市》的主题。与大陆的分隔很快再
度降临,这一回是因为中国的国内战争。通常,这类战争会使一个国家分裂为敌对区域
。但台湾命运的第二个特征就在于,它本身并没有参与这场争斗,它仅仅是个被动的受
害者,继而成为战区外的存储地:蒋介石政权1949年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击败,带着二百
万大陆人员逃往台湾。就在共产党集结舢板帆船准备渡海作战时,国民党因朝鲜战争的
爆发和美国第七舰队的干预,挽回了再次被驱逐的命运。

(*3. 本文作者相信,侯孝贤电影对日据时代日本人与台湾人的关系有非常通情达
理而且毫不夸张的表现,清楚显示出这段经历与大陆的不同。瓜代尔是南太平洋的一个
岛屿。【译者注】)(*4.此处《伦敦书评》英文版作“中国大陆”,系该刊排版错误所
致,原文为“台湾”。【译者注】)

由此,从1950年开始,台湾就成了美利坚帝国的一个前哨阵地,一道华盛顿在冷战
中的亚洲堑壕:对美国的在越作战部队,对中央情报局在东南亚和西藏的活动,都是举
足轻重的行动筹画地点,同时又是以核武器锁定中国的战略基地。藏身于美国的火力保
护下,又受益于美国的慷慨资助,国民党脱胎换骨,成为一个高效率的发展的政权。由
于它在岛内社会并没有根基,同时有美国施压,不要重演在大陆时的败绩,国民党实施
了一套彻底的农村改革,恰恰都是那些由于与中国大陆地主阶级的万千联系,它以前一
直抵制的措施。在承继了没收日本资产而来的巨量储备之后,它又经由庞大的国有部门
推动工业化,资金则基本来自华盛顿——直到 1965年,岛内资本投入仍有约40%来自美
国的无偿经援。超高速度的经济成长,以小型地方企业为主的出口活力不断增强,带来
了教育进步。台湾成为东亚地区巨大物质成就的典范之一。目前,台湾享有超过一万三
千美元的人均年收入,并有高达2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

可以理解,蓝营传统以这些成就而自豪。蓝营追随者对民进党的部分敌意,就是因
为意识到:经济管理并不是泛绿政治人物的强项,这些人乘坐了经济繁荣的免费列车,
可他们非但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反倒为之带来过损害。陈水扁时期,台湾经历了历史上
最为严重的经济衰退。与此相对,民进党理直气壮地把自己视为反对运动抵抗残酷威权
的后继者。1947年国民党对台湾示威者的大屠杀——据不同估计,死亡人数从七千人到
二万八千人不等——为有关这种压迫的记忆奠定了基础。不过,蒋介石在岛上建立政权
后,于1950年代发动的白色恐怖,更加残酷。当时的目标锁定在疑似左翼分子身上,无
关大陆人还是本土人,结果是九万人被拘捕,很可能有高达四万五千人被处决。酷刑和
非法屠杀一直延续到1980年代中期。泛绿传统就植根于反抗一系列国民党暴政的英勇斗
争——因卡车冲撞而半身瘫痪的陈水扁的妻子,就是这种统治的一位活见证。到目前,
还没有一个真相委员会来确认这些年代里所犯罪行的实际程度。与日据时代一样,国民
党长达35年的戒严 ——经济奇迹之外,台湾的另一项世界纪录——在公众和私人记忆中
,都仍然保持着极为深刻的模棱两可特征。美国主子始终是这第三个型塑经历的存在条
件。国民党政权靠的是美国霸权的保护伞。一旦美国与中国开始外交正常化,它就别无
选择,只能重新自我定位。1977年卡特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以后*5,曾在苏俄训练过的
蒋经国——蒋介石的正式后裔,虽然未必是他的亲生儿子——意识到华盛顿会把自己干
晾在一边,开始致力于重建国民党统治的正当性,自上而下逐步开放体制,而且找了一
位本土出生的后继者——这样,美国要抛弃台湾就会非常困难。因此,反对派自下反抗
威权、统治者自上寻找新的正当性,这两者共同作用的结果,为台湾带来了民主。

(*5.这里原文有误。1978年12月15日,卡特正式宣布美国将在1979年1月1日与中华
人民共和国正式建交。【译者注】)

这个双向运动的聚合点,落到蒋经国1987年去世后继位掌权的那位政治家身上,看
来也是恰如其分。李登辉是台湾本土人,在日本受的教育——他的日语比国语讲得更流
利——曾经一度是共产党员,后来在国民党的反共阶梯上步步高升,当上党主席后,却
造成国民党的分裂,最后硬是把民进党送上了执政的位子。除了自己以外,他已经成功
地背叛了所有的人;以前他是蓝方的主席,今天,却领导着泛绿阵营内最极端的党派,
台湾团结联盟。很多人相信,他才是陈水扁背后的真正的政治头脑。在掌握“黑金”的
艺术——毫不容情地运用政治腐败和黑道关系——方面,也许他最像金丸信,这是日本
执政的自由民主党内,一位曾有教父声誉的传奇人物。甚至李的长相也和金丸信有点相
似。

但是,与金丸信这个后台老板不同,李登辉迷恋舞台中心,而且,他有一个始终不
变的纲领。民主不光是能给国民党买保险:它的真正意义,是成为未来台湾国族独立的
柱石。除此之外,台湾还能到哪儿去找这么无懈可击的论据,和独裁的共产党中国彻底
分离?又有谁准备得更好,能一举成为双科的民主缔造者和国族之父?今日的民进党正
是李氏虚荣与机巧的最大受益者:他先是开放政治体制,引进真正的竞争,然后在无法
继续连任时,及时操作了自己党内的分裂,帮助了陈水扁在2000年获选总统。这一系列
历史经验造成了一种鲜明的民族主义情感。就基本形态来说,海外移民型的民族主义,
很少甚至根本不必在语言上区别于原祖国。然而在台湾的地方认同中,却始终有着语言
区别的基础,因为百分之七十的人口都讲闽南话,讲国语的人根本听不懂。不过迄今为
止,这个文化特点并不是认同建构的首要标志。这有两个原因。暂且不谈大约三十五万
人的岛上原住民,中国来的移居者内,还形成了历史上长期互相敌视的两个群体,其间
敌意至今可见。比福建人更早到台湾的,是客家人。这是一个大约源于河南、后来移居
广东的边缘社群,目前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到十五。客家人有自己的语言,他们的文化
传统也极为明显的和闽南不同——例如,对妇女的歧视比较少。几个世纪械斗下来,这
两个社群之间的关系伤痕累累;面对人口远为众多的闽南人,客家人始终有着挥之不去
的疑惧。加在这种种紧张关系之上的,是晚近的“外省人”,他们其实是流亡者,不能
算是移民社群,这些人主要讲国语,占人口的百分之十五。虽然都市化、教育发展、通
婚等等已经减少了差异,但是这三个社群的区别仍然十分明显,足以定义岛内的政治地
理。北部外省人和客家人比较集中,是典型的蓝色区;南部闽南人占主体,则几乎完全
是绿色*6。东部山区的原住民,和其他地方的客家聚居点类似,因为惧怕泛绿而支持蓝
营。国族主义的南部恼怒地面对倾向统一的北部,这种分化在多重意义上令人想到爱尔
兰。在公务行政、教育、以及广义文化领域内,民进党号召的“本土化”,被他人看作
是闽南化,并受到抵制。狭隘无知的本土主义——不妨说,一种福摩萨版本的菲耶纳·
法欧尔*7——在岛内不同族裔背景的艺术家和作家当中,带来日益增长的忧虑。犹如乔
伊丝或贝克特曾经反感官方爱尔兰化的狭小偏执和沙文主义,世界著名的台湾电影导演
侯孝贤和杨德昌,也已经针对泛绿谈论台湾文化要“去中国化”时的粗糙和傲慢,表示
出忧心忡忡。

(*6.地区差别也是由北部更发达的工业化造成的,那里投资更多,教育层次更高,
城市人口数量也更大。因此,蓝绿之分同时含有阶级因素在内。但相当多富裕的闽南人
仍然会投票给国民党,国民党的族裔基础也比民进党要开放。)
(*7.Fianna Fa衞il,在爱尔兰共和国长期执政的政党,文化政策上实行“爱尔兰
化”。【译者注】)

不过,迄今为止,“基本教义派”——当地对这种侵略性族裔沙文主义的称谓——
的诉求在民进党的戏码中仍居从属地位。着意强调文化的差异虽然有所增加,但在台湾
国族主义的论证建构中仍属次要,部分原因当然是这个提法会在战术上徒然造成分裂,
迫使泛绿必须放弃泛蓝群众,但同时也是因为并无太大国际意义。结果,国族认同的定
义,主要成了岛内民主和大陆独裁的对照。台湾独立的权利来自它的民主政体的成功,
这方面,大陆的失败人尽皆知。这样一来,主权的要求既能够团结岛内人民,又可以整
合世界舆论:台湾人民对民主的坚持无可怀疑,世界应该站在他们一边。

就其本身而言,这种政治的——而非语言、族裔或文化的——国族构建,在海外移
民型民族主义发展史上并非异常。北美十三个殖民地对英帝国旧秩序的反叛,以及南美
洲移民社群对西班牙绝对主义制的反抗,就是在君主制世界创造出共和国的一系列起义
,可以看作是同一种纲领的早期现代版。台湾个案的特别之处是,这里主张独立的国族
本身,却完全仰赖一个外在强权。过去一个世纪与大陆的分离,塑造了台湾的特定经验
,但这分离一直源于帝国主动的行动,而非针对帝国的反抗。台湾先后成为日本和美国
的保护国,这是所有其他事物的先决条件。从中成长的台湾民主的生命力,以任何标准
衡量,都令人惊叹,足以令它的先后两家宗主国惭愧。但根本的现实并没有变:台湾是
美帝国主义强权的保护地。

如果说这一组特征将台湾的情况区别于以往的海外移民型民族主义,那么中国大陆
作为母国的状况又如何呢?这里同样有若干品质,使之成为独特的个案。首先而且最简
单的,就是距离问题。欧洲的海外移民社群和身为海上列强的帝国本土之间,通常都相
隔着数千英里之阔的大洋,更易于生长出强烈的本地认同,而且一旦分裂,也为重新攻
占带来难以克服的实际困难。与此相反,中国从来不是海上强国,台湾也不过就在区区
一百英里的海峡对面。在欧洲,有类似地理距离的唯一一个海外移民群,就是北爱尔兰
,自从十七世纪强行植入以来,至今仍依附于大英帝国。某种意义上,这一类比并非不
着边际。历史上台湾对清室的意义,主要就是它有可能成为敌人攻击大陆的基地,就像
都德— 斯图亚特时期的爱尔兰一样。

其次,产生过海外定居群体的欧洲列强,本土面积一般都要比其海外领地小得多,
而且人口也随之出现同一比例趋势。美英之间,拉丁美洲和西班牙之间,以及巴西和葡
萄牙之间,如今的地理和人口比例,都可为此作证。而对中国大陆和台湾岛来说,人口
与国力之间的比例不平衡极为巨大。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疆域几乎是台湾的三百倍,包含
的人口则高达台湾人口的五百倍。在生活水准上,则是另一回事。与人民共和国相比,
台湾的繁荣富裕持续领先,平均国民收入水准高出前者十倍以上。但是,1990年代以来
,大陆的经济成长速度已经远远超过台湾岛,使之成为绕着巨大的中国工业化的行星旋
转的小小月球。历史上,在海外移民领地获得独立之后,资本和劳动力总是从欧洲国家
向这些地区转移。而就台湾来看,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动。巨大数额的资本——在仟
亿美元范围内——已从岛内流向大陆,现在人口流动也正随着投资跟进。目前有将近五
十万台湾人居住在上海以及大陆其他沿海城市。从历史角度讲,这种经济与人口的融合
还仅仅处于初始阶段。这代表的,恰恰与欧洲海外移民领地的模式相反。

随着上述双重参照系而来的是什么呢?台湾独立运动,在政治上有赖于实现自决的
民族权利。民进党正在把自己定位于发动公投,以在全民投票基础上使国族主权正式生
效。这样,就可以求助于这个原则的权威性,这是二十世纪极少有的几个原则之一,同
时得到了两个重大的敌对政治意识形态的明确认可,不仅有伍卓·威尔逊(Woodrow
Wilson)和列宁(Lenin)的分别陈述,而且体现在所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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